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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 我在您的身體穿過一針又一針,仔細算好間距,縫完不忘把線拉得緊實〈事實上您身上的所有縫線我們在縫完後全都再慎重地檢查:線頭是否掉了,是否鬆了〉我望著躺在乾淨解剖台安詳熟睡的您,內心想起許多事情….

    還記得嗎?剛開始動刀時我不知道怎麼面對您,默禱時都不知道要跟您說什麼,只記得每次默禱的最後一句是:老師,希望死後的世界真的是和我們是隔絕的,因為這樣的話,我所動的每一刀您才不會感到痛….後來,不知怎地,我和您似乎熟稔了起來….「老師,我最近讀書效果都不太好,怎麼辦?」「到底要怎麼樣讀書才能讀得好呢?」甚至,我連我和女朋友吵架、或為了讀書睡眠很少很累等都跟您說。您是沒辦法跟我說話的,但我真誠地相信,您是在聽的,因為在我默禱時跟您訴說的當下,無論之前心情多慌亂身體多疲憊,瞬間有股溫暖的力量安頓我的心,使我能夠以最從容的心投注在每次的解剖課。

還記得嗎?解剖到疲憊時有時我會不自主地握住您的手,這使我感到安心,因為您是我最堅實的支持力量之一。曾經有好心的媽媽知道我正在進行解剖課,送我一尊觀音像,保佑我平平安安度過這學期。其實我無所畏懼,因為您發願來此,就是為了打好我們的底子、成全我們的醫生夢、間接嘉惠往後我們會接觸的病人,您就是我心底最大的菩薩,自然會幫忙我們平安度過。我十分感謝慈濟醫學院能提供這樣的機會讓我與您相遇,寬敞明亮的實習室、認真盡責的老師群及您捨棄完整肉身的大願,彼此交會,鼓舞督促著一腳甫踏入醫學殿堂的我們。我們,真的很幸福。

    還記得嗎?我們組員映如最常跑到您的脂肪筒前,搖著頭說:我們老師的脂肪真的好少喔….這句話透露著對於老師您這麼瘦地不捨,也隱含著老師您對我們很照顧地驕傲。因為脂肪少,代表我們更容易找到要觀察的構造,而老師您的血管神經卻又非常清楚〈瘦小的大體老師通常血管神經不清楚〉。您可知道,當別組跑來讚嘆帶點嫉妒地語氣說:「哇!你們老師的構造好好找出來喔!你們老師的構造好明顯喔!」時,我們的心裡是多麼地得意:我們的大體老師很疼我們哪!

    還記得嗎?解剖台前的一群小毛頭,孜孜矻矻地翻圖譜查神經血管的認真模樣,彼此為了確定這是什麼構造而爭論,或為了達成老師越開越細的構造清單而埋首苦找,甚至偷偷罵學校老師的殘忍。「鏗鏘」一金屬清脆聲響起,全班同時倏地抬起頭來,歡呼新的值日組的誕生—當然,掉器械的那組例外。還有口試時嘴巴唸唸有詞背清單的我們、不知目標構造在哪盲目尋找的我們、被老師聲色俱厲地電恐慌害怕的我們,以及解剖時彼此調侃笑聲爽朗的我們….

    謝謝您,這學期對我的教導。我讀過走廊上的「刀剪涵詠」,其中一句是「千刀萬剪,傳承師志」,當時我覺得這只是誇飾,怎麼可能到千刀萬剪;如今我大略估算組員們和我這學期總和卻恐怕不下數萬刀剪。值得一提的是,我每次解剖都務求自己能做到盡情探索,把握每一分您奉獻給我學習的當下。這學期,我學到了如何實事求是追根究底地去尋求學問、也很努力地重新定義「學習」這件事,務求能真正學到以後會用到的東西而不只是應付考試。您在我腦中留下的人體架構可是會讓我受益一輩子的,因為任何的醫學學習都必須要有型態思考的依據,而許多構造概念是圖譜、骨架、模型所學不到的,或能學到卻不如您教我們地這麼整體。這學期我真的很努力,希望沒辜負到您對我們的期許….

    這封信送去和您一起火化時,將是我和您最後一次面對面見面。不過沒關係,您的部分骨灰放在大捨堂,當我行醫路上遇到挫折,人生遇到低潮,也許我會再去找您訴說。

真的,很謝謝您…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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